深处闹市中的福州开元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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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八年春节前后，笔者到福州市参观一系列佛寺，包括涌泉、西禅、开元和地藏诸寺，感受到闽省十分浓郁的佛教氛围。不得不提及，福州一共拥有五座全国重点寺院，这在国内城市中是罕见的，由此可见福州佛教文化的发达。鉴于潮州也有一个开元寺，福州也有一个开元寺，现将福州开元寺的基本情况进行介绍，并和潮州开元寺进行一些对比。对于潮汕人来说，潮州开元寺的情况比较熟悉，文章主要介绍福州开元寺的情况，这也是福建省与福州市两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古寺历史溯自六朝萧梁

对比潮州开元寺，福州开元寺的历史更为悠久。作为福州现存最古老寺院，福州开元寺始建于梁太清三年，距今近一千五百年历史，曾为皇家寺院、宗庙，也是五代十国时期的闽王王审知、王鏻父子极力护持之古刹。

据相关大事记，梁太清三年（），于福州经院巷建怀安灵山寺，旋改大云寺。唐初（—），改龙兴寺。唐开元二十六年（），唐玄宗下令全国已有十个著名寺院以开元年号为名，龙兴寺遂改为开元寺。唐武宗李炎于会昌中（—）灭佛，汰天下寺，每州只准许留一寺，寺因持有唐明皇像而得以保存。五代后唐同光元年（），王审知分割寺之地建太平寺，备铜蜡三万斤，铸铜释迦牟尼像，安于寺中，庄宗李存勗为题“金身报恩寺”。

福州开元寺的鼎盛时期应该是在王氏父子主闽时期，《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的《三山志·寺观类一·开元寺注》载：“时王审知于此开坛，奏度僧三千人。乞保昭宗銮略，回京，其后光化元年，审知又于乾元寺开戒坛，奏度二千人。子鏻天成三年，又于太平寺开戒坛，度僧二万人，似又无常所矣。”

然而，鼎盛时期之后的开元寺建筑不断被破坏，寺院地盘不断缩减，在此仅举数例：“宋以后，增被侵占，或为坊巷，或为公，或为别墅至明为祝釐之所。”“明末寺规模更小，只有经院、法堂、铁佛殿、十六亭、灵源阁、灵山堂、平怀堂而已，同时成为士子的旅舍。”“清顺治四年（）十月，寺火，大殿藏经、铁佛并大小庵俱毁。次日，杀僧数人，枭其首。”“清嘉庆十六年（）六月，福州城中失火，延及千余间，开元寺、臬署俱烬。”“清光绪二十六年（），寺火，大雄宝殿成为焦土。从此，寺基本消失，只余一座铁佛像。”“民国二十八年，日军战机轰炸寺院，寺院受到严重破坏，唯铁佛安然无恙。”“年4月，于山白云寺拆迁，女众20余人迁入寺。是岁‘文革’事起，寺大部为红光街道工厂占据用房。”……

尽管不断受到破坏和侵夺，因为历史悠久，福州开元寺中有较多的文物。福州开元寺拥有宋代刊刻佛教经典大工程——《毗卢大藏经》全藏，又称《开元寺大藏经》、《福州开元寺本》，宋代福州开元寺劝募雕印的大藏经。毗卢藏全藏以千字文为序，计函，部，卷。毗卢藏始刻于北宋徽宗政和二年（），完成于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发起人为蔡俊臣、陈询、陈靖、刘渐、本明、本悟等，主持人为福州开元寺历任住持。

毗卢藏的刻制在中国佛教史上有着重要意义，是中国刻经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情。可惜，由于天灾人祸，这部国宝级经典在我国已无全本，仅日本宫内省图书馆存有大量珍本，经福州开元寺等多方辗转联系，一九八九年方从日本影印回来绝大部分。今人李富华、何梅在《汉文大藏经研究》一书中对此有专门研究，可供参看。

福州开元寺文物另有宋代七层石塔、宋代石槽、明代阁楼和清代殿堂等。

寺院布局以铁佛殿为中心

历史上的福州开元寺，东起现井大路，西至现沿宾路，南达现三牧坊，北抵现龙山巷。笔者看过泉州开元寺，规模很大。鼎盛时期福州开元寺的规模也应该很大，唐人周朴有一首诗，名为《福州开元寺塔》：

开元寺里七重塔，遥对方山影拟齐。

杂俗人看离世界，孤高僧上觉天祇。

唯堪片片紫霞映，不与蒙蒙白雾迷。

心若无私罗汉在，参差免向日虹西。

据称，开元寺的规模曾占福州街区的十分之一。但从今天看来，福州开元寺并不大，为周围民房所逼仄，甚至规模不及潮州开元寺。现在的福州开元寺，现有建筑有：外山门、内山门、二十八座佛塔、药师殿（灵源阁）、铁佛殿、毗卢藏经阁、观音阁、四面佛阁、明旸法师图书馆、宝松和尚纪念楼、提润和尚纪念楼、一百零八罗汉堂、观音苑、禅悦斋、僧寮等。

潮州开元寺的布局中心是大雄宝殿，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藏经殿沿中轴线排列。而依笔者所见，福州开元寺的最重要建筑以药师殿、铁佛殿和毗卢藏经阁为主，三殿沿中轴线排列，而以铁佛殿为中心。

作为南无消灾延寿药师佛著名道场，福州开元寺的药师殿为明代建筑，殿内供奉的是东方琉璃世界教主消灾延寿药师佛。药师佛殿有好几副对联，举例：“克绍宗风，此地悬壶曾济世；弘扬佛法，至今振锡与传禅”；“延寿尤欣人矍烁，消灾更喜世雍熙”；“消灾古道场，异域禅师曾驻锡；济世大慈力，正宗法脉有传衣”。

药师殿之后是铁佛殿，这也是福州开元寺的主殿。铁佛殿中，拥有五代后梁贞明四年（）所铸的千年特大型铁佛——阿弥陀佛，佛身高5.96米，宽4米，重十万斤以上，这也是中国最早、最重、最大的古代特大型宗教造像铁铸件。一九六一年和一九九一年，分别被列为福州市级、福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现已申报为国家文物，中央电视台与福建电视台曾分别以《铁佛之谜》与《铁佛传奇》节目给予专题报道。

此铁佛为坐像，头挽螺髻，身披袈裟，结跏趺坐莲花座上，座下有神秘之井。中空，外披泥贴金，法相庄严肃穆。明代曾异撰联曰“古佛由来皆铁汉，凡夫但说是金身”。明代著名文学家冯梦龙撰有铁佛永镇蛟龙的故事。

毗卢藏经阁在铁佛阁之后，现设为法堂，一层内中供奉着圆瑛、明旸和宝松的法像。毗卢藏经阁的对联很多，如“寺肇萧梁，轮奂历朝同展谒；经刊赵宋，流传隔海又回还”；“进此门不许你七颠八倒；到这里哪管你五眼六通”；“橐籥后梁，百炼法身原不坏；丹铅两宋，千函圣藏庋还全”。

宗教特色和密宗相关

从宗派上看，历史上潮州开元寺主要为禅宗道场，而且和日本真言宗有相当关系。福州开元寺同样以禅宗为主，而且是日本真言宗福师空海大师、日本天台宗福师圆珍大师、印度密宗高僧般若怛罗大师于唐代入华修学之地。

空海大师，又称弘法大和师，创立日本佛教真言宗，为日本入唐八大家之一，东密的创始人。唐贞元二十年（），空海乘船来华求法，航行途中因飓风，随浪漂抵于闽东霞浦赤岸登陆。后被安置在福州开元寺，居寺之十三轩，对寺有高僧住持、内藏众多经书和宝物印象深刻，并留有诗《灵源深处离合诗》：“蹬危人难行，石险兽无升。烛暗迷前后，蜀人不得灯。”所谓“灵源”系指灵源阁，在开元寺南。

福州开元寺现有一九九三年由日方捐立的“空海入唐之地”石碑和空海铜立像。二○○四年又有日方捐造的空海铜坐像。二○○七年，日本下议院议员冈下信子女士等捐造弘法大师法身塔一座，并为该塔题词：“中日文化之人杰、中日友好之先驱”。

圆珍和尚，又称智证大师，日本入唐八大家之一，台密中兴祖师。他于唐宣宗大中七年（）八月乘商船渡海入唐求法，在海上遭遇台风，漂流至福州连江县登陆。在福州开元寺驻锡约三年多的时间里，师从存式法师学《妙法莲华经》、《华严经》和《俱舍论》等，并于寺中向当时也驻锡该寺的印度宗大师般若怛罗学习梵文与密宗。离开福州开元寺时，他带走了大批经书，回国后成为日本天台宗一代宗师。冈下信子女士等亦捐造圆珍大师法身塔一座于寺中。

日本人善清行《天台宗延历寺座主圆珍传》载：“（圆珍）安堵于开元寺，优给生料……即于寺中遇中天竺摩揭陀国大那兰陀寺三藏般若怛罗，受学梵字愁昙章。”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五册中的《日本国求法僧圆珍录》也载：“圆珍大中七年秋月，才到福州见三藏和尚，学梵天愁昙章，并授梵夹经等，相传本国，永充供养。”

如今，在福州开元寺中，人们仍能或多或少感受到密教气息。如发现一则《隆重启建法界凡圣冥阳两利水陆空普度大斋胜会吉庆通告》，这是据水陆空普度大斋胜会传统，分别于特设的内坛、大坛、楞严坛、净土坛、华严坛、法华坛、诸经坛等七大坛口，诵持相应的密经与密咒，颂扬相应的圣号，共七昼夜。同时，鉴于福州开元寺为国内外著名的消灾延寿药师佛中心道场，于此胜会中，还将特别增设延寿坛，礼请清净僧、诵持消灾延寿祛病植福的密经与密咒，颂扬圣号。

开元寺中还有药师七佛坛城，以显为主体，以密为补充，坛为圆形，共有七层，中树宝幢，幢顶伞盖内饰增益轮、北斗七星。七层分别供奉药七佛、十大菩萨、十二药叉大将及金刚索菩萨、金刚胄菩萨等八大金刚护法。

圆瑛法脉的弘法之处

近现代中国，汉传佛教有五大高僧之说，他们是虚云、圆瑛、太虚、印光、弘一诸师。虚云禅师，以专宏禅宗著称。印光法师，以专宏净土闻名。弘一法师，为律学大德。太虚大师，以从事佛教革亲及僧教育著称。而圆瑛大师兼宏佛教各宗，犹对《楞严经》研究见解独到。五大高僧生后，对中国大陆与港澳台佛教，对世界汉传佛教产生重大影响的，从某个角度说，当属太虚与圆瑛。太虚法师的影响，主要在办教的理论层面上，提出“人生佛教”。圆瑛大师的影响，主要在办教的组织、制度层面上。继承太虚法师遗志的主要是他的学生，而传承圆瑛大师遗愿的主要是其高徒。

潮州开元寺和太虚法师关系密切，今天设在开元寺中的岭东佛学院，就是太虚法师创办的，自民国时期出现。而福州开元寺则和圆瑛大师及门人关系密切。

圆瑛大师（—），福建省古田县人，俗家姓陈，乳名昌发，学名亨春。出家后法名宏悟，字圆瑛，号韬光，又号一吼堂主人、三求堂主人。佛教禅门临济正宗第四十代法嗣，曹洞正宗第四十六代法嗣。在法脉上，上承“六祖慧能—南岳怀让—马祖道一一百丈怀海—黄檗希运—临济义玄—石霜楚圆—杨岐方会”的传法系统。他曾住持圆明讲堂等十余座名刹。一九二九年起连任七届中国佛教会会长。一九五三年中国佛教协会成立，当选首任会长。圆瑛大师一生爱国爱教，主张佛教内部无门户之见，重视佛教组织和教育工作，倡导发扬大乘佛教入世救世精神。精研佛教，尤通《楞严经》，被誉为“楞严独步”、“楞严首席”。明旸、赵朴初、慈航、白圣等高僧大德出其门下。

福州开元寺中的法堂，正中供奉圆瑛大师法像，左右二侧是明旸禅师和宝松和尚法像。

明旸禅师（—），福建福州人，少年时居于市内三坊七巷。为近现代福州最著名高僧，曾任全国政协常委、全国政协宗教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上海市佛教协会会长、中国佛学院灵岩山分院院长、上海佛学院院长，北京广济、上海龙华、宁波天童、福州西禅、莆田梅峰、上海圆明讲堂等六大寺方丈。现在的开元寺住持本性禅师是明旸禅师法脉传人。

宝松和尚（—），生于福州。一九四一年，应请住持福州开元寺，兴修殿堂，古刹赖以重光。一九四七年，他于福州开元寺中创办当时堪称全医院——医院。一九六二年，为祈祷世界和平，消弭核战争，反对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核竞赛，他率其徒广稀和尚舍身自焚，以示抗议，以警世人，震惊世界，轰动一时。福州开元寺现建有宝松和尚纪念堂，供奉宝松和尚法像。

福州开元寺中还供有慈航菩萨圣像。慈航大师于十八岁在福建泰宁庆云寺出家，一生身栖大陆、南洋、台湾，三度闭关，六年阅藏，其办教理念以及追随者对推动台湾地区、南洋和美国佛教事业贡献巨大。一九五四年，他示寂于台湾弥勒内院，肉身不坏，成就台湾首尊全身舍利，佛教界相信他是弥勒应世，玄奘再来。在开元寺努力下，二○○七年九月，慈航菩萨圣像分身得以从台湾回归其出家祖庭——福议处开元寺分院泰宁庆云寺供奉。

游完福州开元寺，再回头看看进寺的通道牌坊，默念“毓秀钟灵，榕郡称无双福地；佑民护国，芝山礼第一名蓝”的牌坊联，想起当年的宏伟大寺，真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之叹息。最后援引清末进士、福州人江古怀的《戏题所居经院巷》一诗为结：

当年此是藏经地，铁佛开元镇本州。

卖卦摊朝屋东面，喂鸡牙聚巷西头。

江家园舍藏深处，高氏亭池傍小邱。

万户芸芸稀过往，舍南舍北风马牛。

——本文载于《人海灯》佛刊，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