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8年完成140余位老艺人口述浙江婺剧

2023/5/3 来源:不详

浙江新闻客户端记者李娇俨

聂付生(左)采访著名表演艺术家王正洪。方佳提供

婺剧是浙江最有代表性的地方戏之一,是金华、衢州一带民众最喜闻乐见的娱乐内容,也是“根在农村,枝在城市,花开海外”的一种古老剧种。

婺剧的家底非常丰厚。如果从最早的高腔算起,婺剧已经走过四五百年甚至更长的发展之路,拥有6种音乐风格迥异的声腔、余本曾被不同历史阶段的观众接受和欣赏的剧目,以及余支美不胜收的曲牌。

做好婺剧艺人的口述实录,是传承婺剧历史文脉的重要途径之一。

近日,浙江工商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聂付生、衢州市交通系统的方佳(原衢州市婺剧团副团长)等,历时8年,采访11个剧团撰写的《浙江婺剧口述史》出版。全书通过余位婺剧老艺人的口述,回忆见证了国家级非遗婺剧的百年沧桑变化,也为认识和研究地方戏历史留下了珍贵的婺剧史料。

《浙江婺剧口述史》

《浙江婺剧口述史》包含“白面堂卷”“舞美卷”等共8卷、10册,余万字。如此大范围拉网式地深入调查搜集、整理第一手史料,其规格、体量、耗时在婺剧史上还是第一次。记者采访了聂付生,听他讲述这部鸿篇巨制背后的故事。

初心

聂付生是湖南人。

文化没有国界,更没有省域之分。浙江吸引人的理由有很多,但最让聂付生看中的,是浙江深厚的文化底蕴。来浙21年,他对浙江的地方戏深入研究。我们看到的,是聂付生已经出版的《浙江戏剧史》《20世纪浙江戏剧史》《新生代变:绍兴戏剧史》等专著,看不到的,是他和他的团队背后走访过的村庄、触摸过的戏台、聊过天的老艺人。

在这个过程中,聂付生愈加感觉到,浙江地方戏留存的文献史料,实在太少太少。

以婺剧为例,每天只知以演戏为生的艺人们是不可能将他们精彩的演出记载在案的。过去,有些戏班演出结束,会把当天的情况写在戏台的墙壁上。一旦戏台拆除,这些记录都将不复存在。

“靠着这些题壁,我们才知道婺剧最早记载的演出是在乾隆年间。”聂付生说。但乾隆以前的历史呢?没有记载,就不得而知,也无法溯源。

人在戏在,人亡戏消。聂付生有一种强烈的使命感,他想将那些只流传在艺人们口中、存记在艺人心里的丰富剧目、精彩唱段、精湛演技以及戏曲演出的组织、管理、分配等一系列有艺术价值的史料,都记录下来,让它们永不消失。

婺剧著名表演艺术家葛素云(左)。方佳提供

实施计划并不容易。由于缺乏资金和人手,聂付生带着这个想法寻找过很多人,却每每碰壁。

直到年4月,抱着一种侥幸心理,他未经通报,毛遂自荐,将一份拟好的婺剧老艺人访谈名单交到浙江婺剧艺术研究院院长王晓平手里。王晓平先是一脸惊讶,听完聂付生的陈述后,马上打电话给出版过婺剧专著《品读婺剧》的金华市原文化局副局长赵祖宁先生,委托他组织、策划,成立一个采访团队。

年5月,采访正式开始。“当时面临的一个问题是,我对婺剧的研究还没有很深入,对老艺人们所讲述的剧目、音乐和表演等还有些陌生,必须在短时间内尽快熟悉起来。”聂付生说。

但很快有了转机,赵祖宁从衢州找来方佳协助聂付生工作。“方佳是婺剧科班演员出身,创、编、导许多作品,曾获得过文化部群星奖,有丰富的舞台表演和实践经验。”聂付生告诉记者。

采访是艰难的。聂付生、方佳每次采访结束,会对采集到的资料进行“复盘”,尽可能去翻一遍采访中提到的抄本,并上网查找视频资料等,罗列好重点后,他们会再次前往老艺人家,让被采访者针对性地“继续说下去”。聂付生、方佳采访原金华市婺剧团头牌花旦朱云香40多次,拜访编剧方元40多次……随着采访次数增多,有价值的东西越来越多。聂付生、方佳也不断感慨,民间的婺剧“宝藏”值得深挖!

更有意思的是,老艺人们就像一张活地图,在讲述婺剧故事的同时,还会提供聂付生、方佳所不知道的重要的老艺人的名字。就这样,口述史的采访名单从最初的几十人,扩大到了余人。

为了确保口述历史的真实准确,聂付生、方佳等团队成员会严格根据采访录音来整理成文,再交由受访者审阅,后续还有多次的校对。

热爱

正如冯骥才所说:“民间文化在世代相传中,每代都有代表性的传承人,他们体现着这一文化形态的最高水准。也可以说,历史活态地保存在他们身上。他们的记忆是宝贵的文化矿藏。”

《浙江婺剧口述史》中出现的余位老艺人,都有着某种相同的特性。聂付生说:“他们都是很简单、纯粹的人,没有人住豪华的房子,墙上挂的最多的,也是演出的照片。只要提起婺剧他们就很兴奋,满身都是劲。”

或许,是因为他们始终把婺剧当做自己的生命。

方佳采访婺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施秀英(已故)。

工花旦、擅长跷功的施秀英,是口述史中年龄最大的艺人。她步履蹒跚,听力不好,每次采访的问题,都需要施秀英的家人凑在她的耳边重复一番。尽管如此,丝毫不影响施秀英叙述时的热情。

最后一次,聂付生、方佳将打印好的稿子交给她审阅,施秀英连连称:“好!好!”那天晚上,施秀英老人一直看到凌晨1时,兴奋得没有一点睡意。

聂付生记得,“周家三姐妹”之一的周越桂演过百余本戏,她最擅长的是《双阳公主》《三请梨花》等正本戏。接受采访时,周越桂已经84岁了,腰椎痛,腿脚不便。她家离约定的访谈地大约1公里的距离。这段路,她走了足足一个小时。

但每次只要一开讲,周越桂的那些疼痛仿佛长了翅膀一样,飞得无踪无影。她常常一讲就是两三个小时。

比如有“浙中赵丽蓉”之称的朱云香,聂付生时常惊叹于她的记忆力。即使已经过去多年,她还是能将当年舞台上的演出细节、台下的欢声笑语描绘地惟妙惟肖,带着采访团队穿越到数十年前的梨园盛景。

婺剧著名表演艺术家朱云香。方佳提供

“朱云香留给大家的印象,就像一架永不停歇的机器。”聂付生说。她退休之后,还为戏校、老人大学、社区等排过很多传统大戏。她对聂付生说:“我每天只睡两个小时。有时,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演戏的情景。”以前,只要有戏演,她就高兴;现在,只要有戏排,她才高兴得起来。

让聂付生印象深刻的,还有婺剧界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领军人物,郑兰香。

年轻时,郑兰香的表演天赋被剧团领导层发现。为了抢救婺剧,一个精雕细琢郑兰香的计划悄然形成。从那时起,郑兰香和同龄女孩的生活不同,她不仅要勤学苦练,还承担了一份使命和压力。

婺剧著名表演艺术家郑兰香。方佳提供

她非但没有艰苦的感受,反而坚定了实现艺术梦想的决心。单就练声一项,为了练好《对课》中白牡丹的那种脆声,她千方百计地模仿百灵鸟的叫声,清晨就去树林里听鸟叫。

琢磨了很久,郑兰香终于悟出办法:“我将嘴唇撮成一个小小的圆口,用舌尖将气息轻轻地往前送。”反复练习,她的声音终于能像小鸟一样尖细而清脆。

“这样的老艺人的故事有太多太多,我讲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聂付生说。

希望

在聂付生看来,《浙江婺剧口述史》还有诸多遗憾。这本浙江婺剧口述史本可以写得更厚更长。

“我们的工作开展得太晚了。如果早几年,在世的老艺人更多。”聂付生说。“龙游花旦”徐汝英告诉他,如果再早五年来,浙江婺剧团里还有一批“肚子里东西多”的老艺人在世,比如小花脸徐东福,一定会留下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还有好几位老艺人在聂付生采访的中途,就已陆续离世。

聂付生回忆,在口述史项目准备启动时,他前往婺剧作曲家吴一峰家中拜访。那时,吴一峰的身体还很硬朗。聂付生和吴一峰达成约定,只要项目启动,一定马上去找他。

然而,立项后,吴一峰因身体原因已经住院。“医院看他,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聂付生说,吴一峰在病床上用笔写道,“聂老师很抱歉,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不过我病好了,我会把我知道的东西,全部讲给你。”

医院看望吴一峰时,他的病情比第一次还严重。后来没多久,剧团给聂付生打电话,“聂老师,吴一峰先生走了。”

“还有我在采访过程中,才知道的陈法森先生。”聂付生说,在东阳采访时,有人告诉他陈法森是当地年龄最大的婺剧老艺人,也是侯阳高腔演出时间最久的老艺人。聂付生立刻要求带他去找人。赶到陈法森家中时,老人已经处于一种说话困难的状态。

聂付生和96岁的陈法森只进行了1个小时的采访。“如果我能早一点去找他,他能讲的东西更多。”聂付生说。

婺剧是有长度、宽度、厚度的“小地方的大剧种”。婺剧长度、宽度和厚度的积淀,就是代代艺人口传心授的成果。郑兰香就有个愿望,退休以后,她想将她演出过的所有录音资料搜集起来,整理后贡献给喜欢婺剧的观众。

聂付生说,做口述史,不仅是给婺剧留资料,做研究用,也是为了推动当代婺剧的发展。只有将婺剧的源根保留下来,才能在这个基础上真正求新求变。

“我正在根据《浙江婺剧口述史》,撰写新的《浙江婺剧史》。”聂付生说,完成这项任务后,他也有个愿望。

那就是,再组一个团队,将婺剧之外的其他剧种的高腔、昆腔、乱弹、徽戏、滩簧再做一番详细的田野调查,既留下珍贵的戏曲资料,也为浙江地方戏的发展提供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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