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宋韵枫桥文脉何处寻
2023/5/5 来源:不详□陈侃章
一首《枫桥夜泊》,把“天下枫桥”都聚焦到姑苏枫桥和寒山寺身上,这就是文学名篇的影响力,是人文因子持续发酵的结果。放眼望去,这种事例并不少见,如苏东坡在黄州写《赤壁怀古》,把三国古战场嘉鱼赤壁的风光给吸附了,“黄州赤壁”知名度远超历史经纬中的“嘉鱼赤壁”。相关方对苏东坡真是爱恨交织!
那么,诸暨枫桥又作如何观呢?诸暨枫桥的历史长度稍逊于姑苏枫桥,相对说来是“后起之秀”,然而后起的枫桥以汇聚各方英才的胸怀,快速流淌成一条蔚为壮观的文化长河。
一、枫桥文脉形成于宋代
作为行政建置的枫桥诞生于北宋末期。对枫桥的来历,文史专家陈炳荣先生所著《枫桥史志》有考证:此地唐朝属大部乡永昌里,有条枫溪穿过,在枫溪江上建立了一座颇有规模的石拱桥,成为婺越往来的主要通道。宋徽宗大观二年()在此设立枫桥镇,这是枫桥作为行政建置的开始。
枫溪上现存的枫桥夜景。
60多年以后,也即南宋乾道年间,以枫桥镇为中心,从诸暨分出10个乡镇设立了义安县,不过未满三年即裁县复镇。枫桥建县虽然短暂,但宋代古县的历史还是成立。
两宋尤其是南宋初期,北方士人大举南迁。出类拔萃的“枫桥三贤”——王冕、杨维桢、陈洪绶,及赵、何、骆等名门望族的祖上就是在这时期迁入枫桥落籍,一时多少落魄豪杰!
王冕画像。
王冕的枫桥始祖王琳,南宋时为官诸暨,侄子王文炳在枫桥定居,王氏一族蓬勃发展。
杨维桢的先人在北宋迁徙枫桥,期间出了颇有声望的名医杨文修,明清《诸暨县志》都有他的传记。
陈洪绶画像。
陈洪绶枫桥始祖陈寿显赫一些,他是绍兴五年()进士,后入职朝廷,因主战触怒秦桧,便辞官定居于枫桥,此后在枫桥兴教育、办学堂,培养了诸暨县内外大批人才,如王厚之等名家就是他培育的。
陈寿曾有《宅步家居感怀诗》三首,其中之一为:“家世南迁自汴京,飘然浪迹寄杭城。卜居宅旁梯山稳,辞身离翰苑轻。驱虏每询边将捷,思归频梦故乡情。几回翘首登楼望,飘渺层云护禁陵。”关心国事、思念故乡,无奈寄居异乡之情在诗中浓浓透出。
经过多年的孕育,元末明初王冕、杨维桢、杨维翰横空出世;陈氏一族代代有闻人,如陈性学、陈洪绶、陈字、陈遹声、陈季侃、陈时骥、陈钦,还有现代作家陈海飞等;骆氏一门也不遑多让,明代骆问礼及近现代骆清华、骆寒超、骆恒光、骆建军、骆烨等都是枫桥骆氏后人;何氏族人则有何文庆、何蒙孙、何燮侯、何竞武、何达人等。
虽然枫桥先前曾是越国都城大部(阜)所在区域,但在历史记载中却长时期处于低落或中断,直至宋朝,枫桥才重新振作。因本文重点在宋朝,对枫桥在其他阶段的历史就不作展开。
建置的设立,人口的聚集,使得经济和文化得到快速发展,南宋时的枫桥已成为浙东耀目的名镇大市,“上有枫桥、下有柯桥”就是真实写照,商业繁荣,教学兴起,文化复兴,枫桥作为浙江省历史文化名镇就这样层积堆累而成。
二、陆游与东化城寺塔
陆游所居的山阴与枫桥只隔一条古博岭,陆游多次到枫桥游玩和旅宿,现在能查到陆游为枫桥写了三首诗。在介绍陆游三首诗之前,先梳理下枫桥宋代东化城寺塔的由来。
枫桥紫薇山。
枫桥紫薇山上原有南朝梁大同二年()建立的东化城寺,会昌法难被毁,北宋开宝四年()复建,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彻底毁弃,不再存在。宋朝堪舆学家认为,这紫薇山虽然秀美,唯其山形像蛰伏在枫溪江畔的一条鲇鱼,两眼突出,觊觎大地,那副阔嘴巴会吞噬生灵,只有在鲇鱼背上插上一柄宝剑,才能既利用它的山势,又镇住它的邪气。
宋代东化城寺塔。
古代大多听信堪舆家的说法。于是北宋元佑七年()在紫薇山上建起了一座玲珑宝塔,与东化城寺相距不远,故名东化城寺塔,又因元佑年间所建,又叫元祐塔。塔原高7层,经过风霜雨雪,战火洗礼,东化城寺塔顽强地生存下来,虽然只存下4层,但塔基和塔身依然还是建造时模样,塔的砖侧有塔型图案及“壬申元祐七年”的记年铭文,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和艺术价值,是浙江省仅剩的6座宋塔之一,年为浙江省重点文保单位,年列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东化城寺塔是宋代枫桥的史迹见证,是文化传承的信仰支柱,是历史风霜的年轮载体。
东化城寺与东化城寺塔相互映照,俨然是枫桥镇的一个胜迹,吴处厚、陆游、朱熹、辛弃疾、吕祖谦、陶望龄、倪元璐、刘宗周、徐渭、陈洪绶等都曾来此游玩。
陆游(放翁)遗像。
陆游在枫桥写下三首诗。其中《赠化城寺院僧》是夜宿化城寺所作,诗云:“老宿禅房里,深居罢送迎。炉红豆箕火,糁白芋魁羹。粗衲年年补,纱灯夜夜明。门前霜半寸,笑我事晨征。”
显然,这是冬季时节所写。禅院高僧在禅房里深修,不事送往迎来。房间里豆箕燃红炉火,与白晳的芋羹相对应。身着厚厚的百纳僧服,秉烛夜读纱灯下。望外见门前浓霜满地,老僧微笑送我晨曦远征。
陆游的《过干溪桥》诗:“剑外归来席未温,南行浩荡信乾坤。峰回内史曾游地,竹暗仙人旧隐村。白发孤翁锄麦垄,茜裙雏妇闯篱门。行行莫动乡关念,身似浮萍岂有根。”
干溪桥在枫桥镇东,地控古博岭,是绍兴府与诸暨县往来主要通道。从诗意不难明白,陆游刚从四川归来不久,又要奉命南行,虽然留念家乡亲情山水,但还得奔赴供职之地……这诗是陆游路过干溪桥时所写。
陆游的《登鹅鼻山至绝顶访秦刻石》诗:“街头旋买双芒屩,作意登山殊不恶……秦皇马迹散莓苔,如镌非镌凿非凿。残碑不禁野火燎,造物似报焚书虐。人民城郭俱已非,烟海浮天独如昨。”
刻石山(鹅鼻山)新立李斯刻石纪念碑。
鹅鼻山又名会稽刻石山,是诸暨与山阴的界山,一山两面,属会稽山脉一座山峰。陆游此诗题目长,引用时省略了。诗意主要描述他攀登鹅鼻山时所闻所见,秦时李斯的刻石字碑“已镌非镌”“已凿非凿”,面目全非云云。
东化城寺塔与陆游的诗作,是历史留给枫桥的宋代信物。
三、“三贤”的流风余韵
“三贤”是宋朝枫桥立镇以来的文化结晶,其成长活动多在诸暨,身后都长眠他乡。也许如此,围绕三人出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谜团,焦点是杨维桢的籍贯众说纷纭,王冕隐居的九里山到底是哪里?陈洪绶死后为什么葬在绍兴山阴?对于这些问题,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发过对应文章,因为这些问题不搞清,将严重影响“三贤”研究的深入。
杨维桢画像。
杨维桢的籍贯,由于《明史》首先搞错,把其落籍到会稽头上(籍贯以县为单元),所以一时竟有山阴人、会稽人、诸暨人、绍兴人等,还有两说并存,语焉不详等多种说法,且错还出在《辞源》《中国文学史》《中国人名大辞典》等权威书籍中。为此,我根据原始资料及实迹,对差错的原因一一理出,写出考证文章,发表在南京博物院《东南文化》、吉林社科院的《社会科学战线》上,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反响,成为公认的学术成果。其后,杨维桢的籍贯除了原始文献只有踵继原错以外(如《明史》),其他都得到正本清源,都写明是诸暨人。
陈侃章《杨维桢籍贯考辨》刊《社会科学战线》年第2期。
陈洪绶墓在山阴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主要是其祖上坟地在山阴。所以陈洪绶葬在那里也顺理成章。
相对说来,王冕隐居九里山要复杂一些,因为历史上对王冕归隐分别有诸暨九里山、会稽九里山、山阴九里山、余姚九里山、江苏铜山县九里山等多种说法。为此我根据原始资料,比对各说,考镜源流,参阅王冕《竹斋集》,走访实地,写成《王冕隐居在哪里》一文,发表在颇具人文声望的中国台湾正中书局《国文天地》年总第78期上,逐条排除他说,王冕最终隐居地无疑是诸暨九里山。
二十年以后,南京师范大学程杰教授在《绍兴文理学院学报》年第一期上发表了《王冕隐居绍兴城南九里考》文章。我因久离文化行业,对上述情况并不了解。后来从事梅花种植的陈树茂先生告诉我有这么一篇文章,他认为这个作者太无厘头了,希望我能撰文澄清。
王冕《九里山中诗》见《竹斋集》书影。
我大感兴趣,但看了以后第一感觉:这文恐非署名作者本人所写。首先题目就主题先行,既已定下王冕是“隐居在绍兴城南九里”,还考证什么啊?其次,整篇文章基本没有原始资料,对诸暨、绍兴历史地名很不熟悉,只用诗词作信马由缰的解释,左手倒右手的互搏。其三,作者分不清“九里”与“九里山”的区别,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绍兴会稽县没有“九里山”只有“九里”,而只有诸暨才有“九里山”和“九里村”,王冕隐居的是“九里山”而不是“九里”,仅凭这一点,这所谓的考证文章就不成立。
王冕隐居诸暨九里山之白云庵。
于是,我迅速撰成辩驳文章,投寄相关刊物,但该刊以“不发起争论”为由予以婉拒。在写本篇文章时,我上网偶然看到署名弘虫的作者,对程杰教授的文章作了全面驳斥,写得有根有据。我们当然相信程教授有其专长一面,但仅就此文而论,或是疏于深入,或是发挥不佳。
毫无疑问,王冕、杨维桢、陈洪绶是宋代以来彪炳史册的人物,守护、弘扬、传播好“三贤精神”不仅仅是诸暨的责任。
枫桥“宋韵”浩浩荡荡,时代文化有序流淌,诸暨枫桥以坚实的步伐迈向广阔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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